傳統手藝不夕陽 三個年輕人齊守護

繡花鞋、紮作、線面,這些傳統行業給人的印象可能都是中年人經營,老一輩光顧,而且快將式微,但事實上,香港還有些年輕人願意承傳及經營這些傳統手藝,甚至為其注入新元素。我們找來三個從事這些傳統行業的80後,他們因為不同的原因而入行,但不約而同地守護了這些傳統行業,令有關的手藝不至失傳,繼續發揚光大。

 記者:宋美儀 周靖柔 黃港俊 林心怡

90後踏進繡花鞋世界

29歲的Miru,在2012年時正式接手現在的繡花鞋店面,將嫲嫲教她的刺繡技巧,用在爺爺的繡花鞋店中。Miru的爺爺於1958年成立這間專賣繡花鞋商店,開始設計並經營自家品牌,至今已是六十個年頭,店舖承載著家族裡三代人的心血。

Miru是家中獨女,自小和父母、爺爺嫲嫲及鞋店員工鍾伯一起生活。Miru指她自小就愛做手工,很大機會是因為小時候常常看爺爺在家中教他的徒弟造鞋。耳濡目染下,Miru對繡花鞋產生濃厚興趣。於是她自小學起便跟嫲嫲學做刺繡,到初中時再跟爺爺學造鞋,放學後也到店舖幫忙。她當初年紀小小卻很有恆心,即使練針法弄到她滿手都是傷痕,她都不介意,更沒想過放棄。

到爺爺年事漸高,他便把這個品牌傳給Miru的爸爸。但Miru的爸爸並不懂製鞋,只負責設計鞋子,於是Miru便學起製鞋,理所當然地就成為了家族商店的第三代店主。Miru更自豪的說,連父母、鍾伯都不懂造繡花鞋這門舊香港技藝,只有她盡得真傳。

Miru回想在接手前,生意正面臨一個大危機 ,因商店由50年代成立後一直都在彌敦道的街鋪經營,但業主於2010年底突然逼遷。這對全家人來說猶如晴天霹靂,過去幾十年積累下來的熟客均化為烏有。而且繡花鞋作為中國傳統特色文化之一,平日有不少遊客在彌敦道經過時見到都會購入當作紀念品。Miru指因最後業主拒絕與她們溝通和協商,最後只好於2011年的農曆新年後搬離經營了52年的地方。

店舖被逼遷,離開了熟悉的樓梯底,是最難捱的時光,他們其後轉到現址經營。當時生意急跌,一整年都虧本。憑着希望爺爺努力建立的品牌能繼續經營的信念,經過一年的努力,情況終有改善,從頭一年的虧本,到後來終能收支平衡。

Miru接手後立即展開救亡,成立了Facebook專頁,轉而在網上宣傳。另外,商店被逼遷時曾引起傳媒的注意,有傳媒形容他們是「彌敦道最後一間舊式商店」,有客人在看了相關報導後特意到新址光顧,更有一些外國的旅遊書出版商在看到相關報導後,與Miru相討在他們的旅遊書上介紹商店,帶來了遊客生意,Miru懂得利用這些渠道宣傳,令商店的生意漸漸穩定下來,品牌亦漸漸在現實和網絡世界傳開去。

在一次商場合作中,Miru遇上了她印象最深刻的客人Iris Apfel。Apfel是一名96歲的美國實業家、室內設計師,更被譽為「史上最高齡的時尚天后」。當日Miru為商場製作了紀念禮物給Apfel,之後Apfel竟親自到訪他們的店舖,到門市選購繡花鞋及拖鞋。Miru憶述,當時Apfel說了很多鼓勵的說話,更表示十分欣賞她的作品,令她大為鼓舞。

Miru讀大學時主修視覺傳意設計,深知現在的潮流所趨,於是決定融合繡花鞋的古雅與現代的新潮,設計出專屬這個時代的繡花鞋,她畢業作品更以繡花鞋為題,提出品牌重塑,革新傳統手藝。Miru說她接手家族生意後一直就是把所學的內容實踐,盡力把繡花鞋推廣到各個年齡層,推出更多新款式,讓繡花鞋成為不只在婚嫁時也可穿著的產品,Miru說:「我希望可以打破繡花鞋少選擇的印象,令繡花鞋都可以日常著出去。」

80後不做醫師做紮作

作為一個典型的80後,這位師傅卻做起了非常傳統的行業 ── 手工紙紥業。未滿四十歲的余英豪師傅,已經有近三十年紙紮經驗。他上午是一個紮洋樓的「紙紮」,晚上拉上鐵閘就是獅頭紮作人。正正就是「日出為生活,夜晚為夢想」的例子。

余英豪是本港碩果僅存的獅頭紮作人,他父母開醫館,本來一心希望他能繼承衣缽,但這個80後卻有醫師不做,寧願花3年時間做全職做學徒,跟隨老師傅學紮獅頭,為理想為興趣破釜沉舟。

余師傅憶述,因家裡開醫館及父親亦有開班教武術,耳濡目染下自小學起他就熱愛國術、舞獅。直至升上中學,更對獅頭製作感興趣。但由於當時行頭窄、老師傅們思想比較封閉,不願接收學徒,故他當時完全無機會跟師傅學習。亦因為這一門手藝素有「不外傳」的傳統,不少九十年代時出名的店舖結束營業後,令很多傳統製作獅頭的竅門都斷了層。

雖然當時沒有紮作師傅願意正式收他做徒弟,但余師傅並沒有放棄。他每當放學、放假時都會到獅頭紮作店,在旁邊細看師傅如何把一堆竹枝及布製作成活龍活現的獅頭,然後回家後就將「偷師」學來的技巧嘗試實踐。縱使余師傅在自學紮獅頭的過程上碰了不少壁,但他「愈做愈有火」,到讀完中學時他的作品已開始成型。

皇天不負有心人,他會考後竟有一名老師傅願意讓他跟隨學習。他形容當時的喜悅大過中六合彩,這種感受是多年抑壓夢想,一直希望能跟隨師父,但一直沒有機遇,突然有師傅肯收他為徒,讓他夢想成真。余師傅認為該名老師傅之所以願意收他為徒弟,全因被他的誠意打動,而且該名師傅當時年紀已很大,亦不希望紮獅頭此傳統工藝失傳,終於讓他有機會走入工場,正式學習紥獅頭。

但這行業在當時到現在也是競爭大,獅頭不是一件必需品,自80年代開始就被內地搶佔市場,因為內地的人工及材料便宜,以工廠式大規模生產獅頭,當時香港獅要過萬元一套,內地獅可低至幾百元,以低價搶佔市場,以致香港紮作生意江河日下。生意減少令到余師傅單靠紮獅頭並無法維生,余師傅指,當時他已二十多歲,仍然卻只埋頭在工場學習,但而作為學徒的工資也不高,他那時受盡親戚、街坊的冷眼。他便決心外出找工作。很幸運地,當時有一名紙紮鋪老闆臨近退休,又願意把店舖頂讓轉手給余師傅,更願意在退休前教導他製作紙紮祭品公仔的技巧。

余師傅感慨,在香港根本不能玩藝術,每製作一件藝術品所付出的時間與回報不成正比。就如他每製作一隻獅頭大概需要十晚時間,售價只是大約能賣出一萬多元。但他每晚都會做到深夜,光是交通成本已用了售價十分之一,更莫論材料費及時間成本。但他說,他為人很簡單,不需賺大錢,只要足夠維生、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便滿足。余師傅稱他堅持紮獅頭是為了藝術而非為了錢,他默默紮了二十多年,到現在終於小有名氣,因此現在純粹為藝術角度堅持,不想香港失去一門卓越的手藝。他不想到他這一代,將老師傅留下的手藝消失在世界上,因為使命感,想盡自己能力讓更多人看見他以一雙巧手紮出栩栩如生的醒獅頭,他深信手工藝很寶貴,藝術是無價。

余師傅形容自己「每天徘徊紅白二事,就算十號風號都冇假放」,但仍然語帶感激說,早上他出入殯儀館,為死者紮作車仔和屋仔,為往生者圓未圓的夢;晚上回到小店,是他繼續尋夢的快樂時光。

80後男士接棒做線面

一百呎左右的空間,擺放四張椅子,這就是他們一家人一起工作的地方,線面貫穿他們家五代,由曾祖母那代開始,全部家庭成員也會線面,現在主要由母親梁太、80後次子Jack和90後姐夫阿樂線面。

現年32歲的Jack大學時在瑞士修讀酒店管理,畢業後曾從事酒店工作和銷售,返港後亦工作了兩至三年,本來是讀管理的大男孩,為何現在卻從事風馬牛不相及的職業?原來是一個「孝」字。四年前,原本和母親一起做線面的姊姊要生小孩,家中只得母親應付客人,工作量自然增多,他不忍心見到母親這麼辛苦,故決定辭職,自願回家幫手。

線面的工作難不到他,因為母親的工作十分忙碌,他在13、14歲還是中學生時主動請纓幫忙,希望減輕母親和姊姊的負擔,當時他用了兩個月時間學習,便開始幫忙做線面,在瑞士時亦有靠線面作兼職以賺取生活費,顧客主要是香港人及內地學生,同學都對這門手藝感到新奇有趣,連來自西班牙的室友都放心把臉龐交給這個男孩子打理。就算他回港後全職做市場推廣的工作時,他放工後亦會到店舖幫忙。

傳統上線面工作一般會由女性擔任,Jack作為男性,起初有不少人客人質疑他的能力,「可唔可以搵過第二個師傅啊?」等被客人拒絕的說話已成家常便飯,心裡自然不是味兒,但他將這些否定他能力的說話轉化為動力,督促自己努力在手藝上精益求精,以彌補性別上的障礙。一番努力下,他的手藝得到不少客人認同,往後更有人指定要他線面,令他很有滿足感,但Jack認為線面其實也是一份辛苦工。

他現在亦會利用以往學過的市場管理,去推廣家族生意,他為店舖設置了Facebook專頁,為家族生意帶來新客源。而在現時的社會風氣下,男士越來越更注重外表,更令客源大增,平均目前每四個顧客中就有一個是男士,有時候更會有年輕「全男班」來光顧。他認為線面是無分男女,屬於皮膚保養,亦是基本的護理;線面亦沒有式微,因為外間美容院也會有線面療程,加上越來越多年輕人光顧線面,故式微一説並不成立。他還希望可以進一步打破「女孩才線面」的守舊概念。

他亦擔心這門手藝會失傳,因為現在的確較少年輕人會入行,就算肯入行都要經過一段時間去浸淫相關的技巧,絕對不是一朝一夕能練成的。以前店舖亦有不少學徒學藝,但全也因為嫌太辛苦而中途放棄。他自言這行是辛苦工,但為了一家人亦在所不辭。往後他們也會教自己的孩子線面,即使他們不從事線面工作,也要學會,希望能把線面這門手藝傳承下去。

圖片


Miru展示店內的鞋款。 周靖柔攝

余師傅正展示其作品。 宋美儀攝

余師傅的獅頭紮作作品。宋美儀攝

現時店內線面主力為梁太、 Jack和阿樂。 周靖柔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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